在寫「上」的時候,也一直想到布雷克。

對養過的小動物當然充滿了回憶,腦袋裡可以浮現無數的畫面。伸直脖子塞進小喵手下面硬要小喵抱他的布雷克,做錯事賊頭賊腦站在原地眼睛往後耳朵豎直看你有沒有真的要來追他的布雷克,明明會在報紙上尿尿卻每次都要忍到最後一刻才奔過去所以沿路噴的布雷克,還有更早的時候,被東倒西歪的小花睡在身上自己卻很警覺地坐得直直的布雷克。

(忍不住想說的題外話,兔子睡覺真的是不閉眼睛耶!小花是個異類,安心得跟什麼一樣,不但閉眼睛還睡得東倒西歪,布雷克則是到好多年之後,睡覺才終於偶爾會閉上眼睛)

但每次想著布雷克的時候,不管想到的是多麼愉快的往事,都必然伴隨瞬間的心痛感和幾乎湧起的眼淚。布雷克是在我懷裡斷氣的。

臨終前兩個星期開始,布雷克就已經吃不太下東西了,為了幫他補充體力,我和 M 每天摘新鮮的草打成汁,用小針管餵他喝。看了幾次醫生但情況始終沒有改善。那是星期五晚上,M 必須去教社區大學,所以朋友 C 又陪我帶布雷克到獸醫院去,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醫生說明天去幫他照個 X 光看看,並且說我們給布雷克喝草汁的處理方法很好。回家照例用小針管餵他的時候,布雷克還拼命拼命地吞下去,忽然他就一伸直,不動了。嚇壞的我大喊布雷克布雷克,C 抓起車鑰匙衝出門帶著我回獸醫院。

在車上,布雷克小小的身體逐漸僵硬。我那時穿的衣服上留下一灘布雷克離開那一瞬間,小小的一灘排泄物。

身體一直記得布雷克忽然不動的那瞬間,整隻兔子「鬆開」的感覺。

*********

「回憶」的重點並不是你記得什麼,而是它們怎樣跟你的身體產生連結。

照片裡微笑著的自己,你記得在那個瞬間你為什麼對相機後面的人微笑。照片裡臭臉的自己,你記得當天你們是為了什麼不愉快到連在照片裡留下永久的紀錄都不在乎。你可以感覺到兩個人手牽手時笑容是從心底浮上來的,你記得的是對方做了什麼事讓你萬分感動時的感覺。

因為跟你的身體不可分離,所以切斷一段關係,並不是只有離開這個人而已,而是你要拿這些身體的感覺怎麼辦的問題。我不相信身體的感覺是片段而零碎的,它們彼此間必然有關連性,甚至是因果關係。怎麼可能驟然切斷,尤其當你是被迫切斷的時候。

某個程度上來說,到了這個年紀,你對人生的想像其實已經固定了,所以解離的過程會更痛苦。上一個影響深遠的巨大創傷,發生在十八歲時。我總是說,我很感謝那件事發生在我那麼年輕的時候,讓我有十年的時間可以恢復。

但現在才發現其實根本沒有「恢復」,只是依附在一個讓自己安心的關係中,加上有強大的理論做後盾,所以可以看似強悍地幫助有類似經驗的人,做相關的工作。但一旦這個關係消失,一旦安全感消失,就會發現其實根本沒有「恢復」。

而你也沒有如此奢侈地再有一個十年讓你恢復。

當然我也不想要再一個十年才能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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