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喵，reset

憂鬱症的一大判斷標準，就是在非刻意控制飲食的狀況下，食慾體重增加或下降

這一年來被一直低落的食慾折磨得其實有點不像話，除了因為始終有運動的習慣所以瘦不下去的大腿外，其他地方的肉都差不多消失了。當然在瘦才是美的標準下我其實從來沒有「過瘦」過，但自己其實清楚知道自己身上的肉少到不健康的地步。這一年來也討厭照相，因為臉頰凹陷顴骨突出眼睛無神黑眼圈一大框，我從來沒看起來這麼醜這麼老過。

但是食物塞不進去就是塞不進去。「就儘量吃下去啊」其實是一句病人們都知道但就是做不到的事。對我來說，不光是不想吃，更大的問題是生理上就是吞不進去。

所以六月食慾恢復一些的時候，尤其是開始會肚子餓，吵著要吃東西的時候，身邊的朋友們和我其實都還滿高興的。幾乎是從那時開始，我才真正可以明確說出我「想要」吃什麼東西，在之前幾乎都是無奈的消去法：什麼都不想吃所以只好消掉所有「最不想吃」的。

所以忘記了另一邊的警訊：體重快速增加也是症狀之一。

話說暑假以來，我就開始試著減藥。

一來是放假，終於身心都可以放鬆休息了。真的非常放鬆，放鬆到這一個月來唯一看的書是哈利波特第七集，連雜誌都懶得看，一天到晚跟 A 和他的朋友們鬼混；二來是上次門診時，王浩威也說我可以自己看狀況調整；加上我覺得「反正時間多，不舒服就躺著睡過去就好」，所以不舒服的時候通常就不吃藥睡覺去，真的誇張的時候整天除了吃飯看電視做跟貓有關的家事外，其他時間都在睡覺。

這一個月來，用藥的狀況變成，安柏寧幾乎都停掉了，Inderal 和 Serenal 兩種可以減到每天各一到兩顆，克憂果和 Stilnox 則都還無法停。

我自己第一次警覺到我的食慾似乎有問題，就是在這終日睡睡醒醒度過的某一天，發現自己眼睛睜開的時間都在吃東西，並不是肚子餓需要吃，而是「想要」吃，即使覺得飽了還是覺得想吃，到最後整個肚子鼓起，連用力縮小腹都縮不下去，胃被撐得很痛還是無法克制地繼續吃。那一天，我第一次警覺到我似乎有了新的問題。

當下我一直自我安慰，沒關係，我之前瘦太多了，存的本很多，胖一點回來也好。第二天赫然發現，在（我猜）頂多只有一個星期的短短時間內，我胖到連自己都看得出來的程度，全身都大了一圈，到現在都還沒有勇氣站到體重計上面對現實。

連一天到晚見面的 A 有一天都說，小胖妹，你是不是該減肥了？（他從來不會這樣講我，頂多嘲笑我肌肉不夠結實而以）

似乎很多病人都有對某種特定食物的執念。我還記得病友 M 說過她曾經有一個星期胖五公斤的紀錄，因為嗜吃波羅麵包；病友 Y 則在病得最重的那陣子開始非要喝巧克力牛奶不可。諸如此類的，根本不登大雅之堂的食物偏執。我則是白巧克力牛奶。最瘦的那段時間弟弟帶回家的進口巧克力即溶包，黑巧克力我喝了會心悸，白巧克力則偏甜，適合那時幾乎吃不下固體食物的我增加熱量。喝的方法是微波爐加熱牛奶後直接丟進去就好。

我在病最重的時候，那一大箱弟弟的愛心我根本動都不想動，卻在這短短半個月來清掉幾乎半箱，每天都有強烈的渴望在睡前要用這個配藥吃下去，剛剛仔細看了熱量，每包都幾乎要一百卡，一次用上兩包，加上牛奶的熱量。難怪啊。

這也許算是小的，但吃到胃痛卻還非要繼續吃不可真的讓我開始覺得恐怖。畢竟高熱量食物人人愛，因為這樣變胖也是事出有因，但生理上已經不能再吃卻還非要吃不可已經是病態了。

一開始 A 覺得原因應該是我這兩個禮拜運動量太少了。的確打球次數大幅減少，連星期六的固定打球時間我都說我要睡覺。不過繼續討論下去，連他也同意我的飲食狀況確實連跟生病之前相比都變得很不一樣。

第一個，我的食量明顯變大很多，比生病前還多。在生病之前，A 說過我是「鳥食貓吃」，意思是我吃得跟鳥一樣少又和貓一樣慢，例如一餐一份蚵仔煎吃不完。但最近一次吃蚵仔煎，我是自己吃完了一份，還又吃了他買的鹽酥雞炸花枝花椰菜，配上一杯哈密瓜汁（我的天，現在寫下來真的覺得很驚恐，我從來沒有這種食量過）。

第二個，我吃飯的速度向來很慢，通常一群人出去，我都是吃最少剩最多又最後一個停筷的，但最近，我發現我吃東西的速度明顯變快。今天仔細觀察發現原因出在每一口與每一口間的時間變短，我似乎無意識地「想要」把食物吞進去，完全沒有仔細咀嚼。

第三個，會一直想找東西吃，這在我身上很少發生。A 本來說，很好啊！但當我問他，你認識我兩年到現在，除了最近這一個禮拜以外，我什麼時候在你家翻箱倒櫃找東西吃過？他也承認的確跟從前很不一樣。

第四個，並不是對所有的食物都有興趣，其實只想吃垃圾食物，清爽的東西完全沒興趣。例如前陣子的可樂，最近的巧克力牛奶，還會主動去買洋芋片這種我平常不吃的垃圾零食（現在講才回想起來，之前在英國狀況不好的時候，也很會吃洋芋片）。正常煮的食物啊清淡的像沙拉之類我從前比較偏好的食物，現在幾乎是完全沒有興趣。

我是有想過食物偏好或飲食量改變就被如此嚴重看待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做病人，加上其實是「變胖」這個後果遠比「變瘦」來得令人擔心，所以我警覺地也更快（雖然目前我還尚未打算克制，應該說還沒有辦法，或者還沒有痛下決心克制。譬如說我現在一邊寫，就一邊在喝白巧克力牛奶Orz）。但是吃到胃好痛都還停不下來應該算是警訊了吧？而且明明吃的就不是美食，只是把家裡冰箱有的東西都掃進肚子裡而已。

也許我減藥一下減得太劇烈了？

目前想到不要加藥的解套方法是一直吵著要 A 幫我扎抑制食慾的針。是也在考慮應不應該把藥量多增加一些，但還滿掙扎的，因為畢竟睡過去的話就算不吃藥也沒有「當下的」不舒服，而見識過我兩次迷幻狀況的 A 也覺得實在太恐怖了，加上我脈相比之前好太多太多，應該一鼓作氣繼續努力。

至於有沒有真的變好，老實說我不知道。畢竟我是睡過去的，並不是正常生活。而最近的休息只是在放空，還沒有累積能量的感覺，想到未來也越來越徬徨，無法做出決定只是一直逃避，而我自己多少也覺得「我現在生病了」「我現在需要休息」追根究底還是逃避的藉口（我知道不要苛責自己，但這種每日放空的米蟲生活有時候其實還滿讓人恐慌的）。

困難的地方真的在取得平衡。吃太多和吃太少的平衡；新發展出來的（或者設法發展出新的）自我和舊自我的平衡；需要休息和需要工作的平衡；是或不是病人的平衡；「被藥物控制」和「利用藥物解決問題」的平衡。

我其實不相信有所謂「正常」的生活，或者是一般認為的「正常」並不真正是我想要的東西。符合社會正常的意義不在我的討論範圍內，雖然很多時候精神科是希望讓你能夠朝向這個方式發展。對我來說，每一個自我都必須為自己設定一個標準，讓自己成為一個自己能接受、喜歡的人的標準。而我，現在很難設定這個標準，且也無法真正喜歡現在的自己。

A 說，需要食物並不是生理問題，而是心理問題，你心理上的一些渴望和缺憾，透過吃的儀式表達（好吧，這是我對他的重新詮釋，算是我的版本好了）

也許我現在的渴望，就是渴望有某種渴望吧！